毛笔西施!毛笔西施!
周末,石家庄高东街燕赵文化市场,看毛笔西施,买毛笔去。买的不是毛笔,买的是好玩儿。
毛笔西施瘦瘦的,烫着好看的波浪卷发,有着南方人特有的娇小秀气,无奈,风霜浸染了她的眉梢眼角,辛酸刻进了她的满脸皱褶,与人攀谈时夸张的表情和伸长的脖子透着的再也不是美丽,而是一种滑稽。此西施非彼西施,此西施实在与美貌没有半毛钱关系。大家要有心理准备,以免失望。但是,只要你肯与她聊一会天,你就会明白此西施之所以被称为西施,是因为她的开朗可爱。
毛笔西施在与顾客互加微信好友
毛笔西施在被命名为毛笔西施之前,只是路边摆摊卖笔的老太太,自从一个从她那买了好几年毛笔的书法家在微信朋友圈如此这般称呼她之后,毛笔西施的名字不胫而走,知名度越来越高。人们再见到她就感觉不一样了。“这就是毛笔西施。”“这笔从西施那买的。”毛笔西施成了石市一个文化符号。有人专门跑到高东街市场去看毛笔西施,很多根本不写毛笔字的人也买她一支毛笔留作纪念。
毛笔西施会做生意,见了顾客就亲切地攀谈起来:你写什么字?楷书草书?这个笔好好用的,兼毫,书法协会的老师都喜欢用,你看看。就在这亲切的攀谈中,她完成了一笔笔交易。卖毛笔久了,很多书画名家、大家都光顾过她的生意,时间长了就成了熟人。“戴老师买了我好几支这样的大笔,他就喜欢用这种大笔——他退休了;师大寇老师喜欢用这样的笔,他给学生定的是这种笔——他人好好的……”一个老太太,提到石市书画圈儿的名流就好像提她家孩子二大伯一样熟络亲切。如果想知道哪位名流近日的动向,不妨去问问毛笔西施,也许能寻到蛛丝马迹。你说好玩不好玩?
见到了毛笔西施,作者非常高兴
毛笔西施是个苦命人,她嫁到夫家,生活十分贫穷。在来石家庄之前,她已经随丈夫在衡水讨生活十几年了。丈夫在古玩市场卖毛笔,她就租了个门脸卖文具。衡水生意不好做,一年下来她攒下大几千块,而丈夫的生意刨去吃喝就所剩无几了,也就是说夫妻二人一年大概能剩下一万块钱。这样过了十几年,攒了十几万。有一次回家过年,重返衡水,她发现自己租的房子门被撬开了,所有家当里最值钱的一本画册被偷了,那里面有一些名人字画,是用毛笔换来的。她感到生气又伤心,于是告别了衡水来到石家庄讨生活。
毛笔西施初到石家庄两眼一抹黑。“我那时好——难啊。”西施夸张地比划着,好字拉了好长的音,可见难的程度之深。但是接着提到她的创业史,西施又两眼放出光彩,眉飞色舞起来。
在一筹莫展之际,她忽然想到以前在衡水卖文具时,去南三条进货,经常路过老火车站附近那个地道桥,那里好多摆地摊的。于是她就去那里摆摊卖毛笔。“那天一个人路过看了看我的毛笔,我说我这毛笔好,江西老家自己做的,买一支吧。他说谁敢买你的地摊货啊。我当即说,这支笔你拿去用,不用给我钱,三天为期,用着不好你给我拿回来。”那人给西施留了个电话号码,真的把毛笔拿走了。后来怎么样?“我想这支毛笔肯定回不来了。结果过了两天,这个人真的来了。我说,毛笔带过来了吗?他说,毛笔没带来,我要了,而且我还要再买。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六个人,他们一共买了我1700块钱的毛笔。”西施谈到这里十分兴奋,“那个老师姓张,他说,找到支好用的毛笔比找个老婆还难,从此,这个大问题解决了。”七八年过去了,那位顾客成了西施的老熟人,经常找她买毛笔,还会给她介绍顾客,两人还加了微信好友。
为了和作者合影,毛笔西施特意换了件衣服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施打听到的消息越来越多,棉一立交桥文化市场,高东街燕赵文化市场,还有一些高校,她不断地探索,有了越来越多的阵地。“我才到棉一市场摆摊,人家要八块钱摊位费。邻摊的都说好贵啊,收别人都是五块钱。我就去给人家说好话,我一个老太婆又是外地人,就收我五块钱吧。人家说五块就五块吧,我感觉石家庄这个地方的人好,有一种体谅。”那天,西施卖了三百多块钱,更坚定了她留在石家庄的信心。“石家庄生意比衡水好做,买毛笔的人多,人也热心。”
生意好做,是与衡水相比,也看是谁做。同样是卖毛笔,她老头子就不行,一天也卖不了两支。为什么西施能卖呢?只要有人过来,她便不停地给顾客介绍,一句一句说到人心里。还有她特别能坚持、有耐心,她不会像老头子一样遇到生意冷清、无人问津就心情烦躁地草草收摊。她会再等等再看看,如果实在没人买,她就打包转移阵地,一天一定要有所收获才死心。她经常上午还在正定,下午就到了红旗大街。由于老头子总是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儿,就回老家了,剩下西施一个人在石市卖毛笔,一晃就是7年多。
毛笔西施早上喝粥吃个鸡蛋,中午多是买几个包子图省事儿,晚餐炒一个菜吃大米饭。周六在棉一桥下古玩市场,周日在高东街燕赵古玩市场,周一到周五,正定的老年活动中心、红旗大街祥龙泰附近的老年大学、师大、经贸、科大、新乐美院、石家庄大学轮换着去摆摊,近处她就骑自行车,远处就坐公交。日日如此,风雨无阻。要是生病了呢?“去年我连着烧了9天,就总是低烧,怎么也下不去。人家让我抽血,查个血常规,要15块钱,好贵啊。”西施把看病的每一笔费用都记得非常清楚,提起来就心疼地砸吧嘴。连续烧的9天里,她依然出去摆摊卖笔,没有一天在家休息。
“我好——累的,但是能挣到钱,我很开心。”毛笔西施辛苦并满足着。
毛笔西施戴着作者的小帽子与作者合影
岁月悠长,毛笔西施满足的笑容在一次次扫微信付款中绽放,如果,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该多好。然而人生就是这么残酷,就连毛笔西施这样小人物的简单快乐都要没收。在2017年,毛笔西施积攒了20年的所有积蓄一共30万元全部被融资公司骗走。
一瞬间,我的心脏停止跳动,脑袋嗡嗡作响。毛笔西施还在兀自地讲着,“我想在石家庄买个房子,连在衡水攒的十几万,我一共有30万,可是我老头子不同意,他说买房子干什么,家里那么多房子。”几年前,西施在中介的广告板子上看到了一个房源信息,100平方40万(这么便宜,估计是小产权房),动了心。她很想尽快攒够钱把这个房子买下。有一天,她在中山路上摆摊,一个发传单的告诉她一个挣钱的好门路,把她带到了一个融资公司。“那公司开得好大,好气派啊,就像银行一样,好多人都在那里,刷卡的,交钱的。我开始存了一万块钱,人家当场就给我一百块钱,还给了一袋洗衣粉。我好高兴。”毛笔西施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后来,那公司的人经常向她买毛笔,骗取她的信任。“还带我去免费检查身体,存四万就可以免费检查身体。到了年底还给发礼品。存了四万以后,过一个月我又存了一万。就乖乖地送钱给他,我也是鬼迷了心窍。到了第二年的五月份就存多了,我把存在民生银行的钱都取出来交给他们。”
多么熟悉的故事。接下来,与我判断的一模一样,毛笔西施因为存款期限到了,找到那个公司的人,那人说让等几天吧,又过了几天去找,当然已经找不到人了,只剩下一帮子和他一样被骗的人在那里焦急地抱怨、观望。
毛笔西施讲述这一段痛苦的经历,用了好几次“我好苦啊” “我20年的钱,还有从衡水带过来的钱都在里面啊。”虽然她喊着苦,但是并不见嗓门减小,声音也并不伤感,只是偶尔身体瑟缩一下,想必是一阵痛苦感袭来。
在我看来,经历那场厄运不到两年以后的今天,毛笔西施已经恢复了常态,每天重复着卖毛笔的生活,见人爱说爱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那20年的30万成了她心里的疤痕,永远挥之不去。“那时候,老头子一句也不敢说我,就怕我去寻死。我没脸回家,没脸见孩子们。”正好是年底,西施在老家待了16天就又回到了石家庄。她拿着丈夫给的六百块钱生活费背着毛笔又回到燕赵古玩市场摆摊。“周围的邻居说,被骗那么多钱,你还有心思卖毛笔,要我早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不卖毛笔怎么办?我得生活啊。”毛笔西施就是这么坚强,当然也是无奈。白天她忙活一天,晚上回到租住房,饭也不想吃,躺在床上流眼泪。
毛笔西施在自己的租住房里
“我全靠他们,经贸大学的古老师、王老师,他们总是开导我,见我一次买一次笔,说你不要怕,还有我们呢。还发动他们的学生买笔,学生们也说还有我们呢。”“还有师大美院的白云浩老师,知道我出了事,一下子买了我两千多块钱毛笔,后来又买了我好几千块钱毛笔,他根本不挑,就是各种笔来一捆,就是为了帮助我,这些笔他一辈子也用不完啦。”“戴魁老师也帮助我,买了我一万多块钱毛笔,还发动学生们买笔。”“还有科大美术学院的田宝川老师也对我非常好,让他的学生买我的笔,他也买我一万块钱的笔。”谈到这些,毛笔西施的眼睛第一次湿润了。她不止一次地说石家庄这个地方好,石家庄的人有一种体谅。古玩市场上开门市的,总是会给她介绍顾客,摆摊卖饭的也给她介绍顾客。认识不认识的都对她非常好。“那次在棉一市场摆摊,下着雨,一天没有开张。一个人看我可怜,非要给我一百块钱。我追上去还给他,他说什么也不要。最后我还是还给了他,我不能随便要人家的钱,但是人家的心意让我很感动。”
我说,你在河北这几年真是最坏的人也碰见了,最好的人也碰见了。她说:“是,但是好人比坏人多。”
毛笔西施有超强的感知爱的能力。她一个人在石家庄,吃的简单,住的简陋,却从不抱怨,她说他的丈夫对她非常好。怎么个好法?“我想吃什么他都舍得。有一次在衡水他花二百块钱给我买了件衣服,好贵的。估计是我看了这个衣服一下,没舍得买。他说我不给你买了心里老觉得不踏实。”如此简单,也好,西施这么容易满足,才使她内心充满幸福。“他每天都跟我视频,不放心我。”谈到丈夫,西施很高兴。“他虽然只上到三年级,但是人家见他都问,你在哪里当官?人家都觉得他应该是大学毕业。”“衡水有个书画家经常让他指点哪里好哪里不好,说你怎么就看得出来,我就看不出来。”“我老头子写字好,我们那边四十多个人比赛写毛笔字,他拿第一名的。”
普希金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普希金这样说的,而毛笔西施却是这样做的。好心人对她的帮助比她遭遇的欺骗给她印象更深刻。正因为她超强的感知爱的能力才使她尽快地走出了阴霾。“我又攒了几万块钱了。”毛笔西施说,只要她还能动,她就一直在石家庄卖毛笔,为自己养老攒点钱,她不指望别人。
著名艺术家破老头也买过西施的笔
我眼中的毛笔西施勤劳勇敢、坚强乐观、有超强的感知爱的能力,我不忍心说她愚昧。人们同情她是因为她的遭遇可怜,也是她的坚强乐观、豁达开朗真的让人喜欢。我不禁想到年轻时候的毛笔西施什么样子。她说她和丈夫是一个村的还是一个队的,丈夫家里世世代代做毛笔。但是“文革”时期,不允许做毛笔,当时丈夫被派去鄱阳湖农场工作。有个亲戚介绍了这门亲事。“我父亲知道他家母亲脾气好大的,不愿意。但是我就是愿意。他说,跟我去鄱阳湖吧,坐轮船,坐火车。我脑子里都是嫁给他可以坐轮船、坐火车,就跟定他了。”“嫁过去谁知道好苦。真的好苦。”“我丈夫之所以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家是我顶起来的。”“在家时,人家都很佩服我的。我一边做毛笔一边自己找销路,人家接不到毛笔订单,而我家的订单做不应(忙不过来的意思)。”“我年轻时候好苦,真的,我都想写一本小说。”
朦胧中,我眼中的毛笔西施,脸上皱纹慢慢褪去,干瘪的嘴唇重新变得湿润饱满,光影中渐渐恢复年轻的神采,白皙、清秀、温暖。她为丈夫生了一双儿女,坚毅地挑起生活的重担。儿女渐渐长大,她又毅然告别穷困的家乡闯荡河北。多么棒的南方姑娘。我想为她歌唱:“南方姑娘,你是否习惯北方的秋凉;南方姑娘,你是否喜欢北方人的直爽;日子过的就像那些不眠的晚上,你是否也对着墙想象着遥远的理想;南方姑娘,我们都在忍受着漫长;南方姑娘,是不是高楼遮住了你的希望。昨日的雨曾淋漓过你瘦弱的肩膀,夜空的北斗有没有让你找到迷途的方向。南方姑娘,你是否爱上了北方。”
写到这里,我不得不向大家介绍一下毛笔西施的本名,她叫徐银花,来自毛笔之乡江西,家里世世代代以做毛笔为生。那位第一个叫她毛笔西施的就是文人雅聚时被“众泰斗”戏称为江湖河北文坛艺坛“总泰斗”的书法家潘海波先生,他在文化圈子里总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号召力,这也是毛笔西施这个名字一经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亮相,立刻在石家庄广泛传播的原因。“大学生们见到我,都喊西施西施,我一开始不知道在叫谁,后来才知道原来在叫我。”毛笔西施开心地笑着,看来她非常喜欢这个名字。潘海波见了毛笔西施当面是叫徐老师的。他尊重她,怜悯她,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她。而徐银花见了潘海波,便一口一个潘老师,激动地两眼放光,逢人便说潘老师人太好。而这篇稿子也是在潘海波的邀请之下而作。我看,潘泰斗是要像当年立二拆四捧红天仙妹妹一样,非把毛笔西施包装成网红不可。这不,在潘海波的张罗下,一路领先文化公司的董事长于晓华动了恻隐之心和做件大事的豪迈之心。他要出钱为毛笔西施注册商标,然后无偿送给她,并且要采购她大批毛笔作为礼品。
潘海波为毛笔西施题名,将来用在毛笔西施的商标上
最后我想谈谈毛笔的问题。正像那个老火车站地道桥下买毛笔的张先生一样,很多书画家有着“买支合适的毛笔比找个老婆还难”的困惑。《人民文学》副主编徐则臣日前在微信里抱怨:“护眼模式,抄经。牢骚一下:现在毛笔很成问题。七十五块钱一支的小楷笔,只用了四次,还小心伺候,尖还是散了。字没练好,买笔能先把人整破产。”潘海波见此说:我送您几支试试。他要把从毛笔西施那买的毛笔送给徐老师几支,顺便帮毛笔西施拉个长期的客户。但是,友情提示,毛笔不可貌相,也不以价格论高低。据潘海波老师透露,毛笔西施的笔也有不好用的,切莫期望过高,但是大部分用着还是不错的,买到好笔的几率比别处大些。买的时候要仔细挑挑,可以先买一支试试。
周末,高东街燕赵古玩市场,看毛笔西施,买毛笔去。买的不是毛笔,买的是感动。毛笔西施,毛笔西施,可爱的毛笔西施。
作者简介:
付聪:女,80后,现居石家庄。当过多年新闻记者,现为某出版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