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是一个微版江湖,走着逛着,瞧见的都是尘世本来的样子
生活中,我去得最多的地方不是服装店,不是美食店,书店也去不了几次,闲暇时却总爱拿个钱包“混迹”于菜市场。其实,若说我在菜市场,我妈肯定会撇嘴,不认识秤的人,又瞎逛!
我妈说得对!之前的木杆秤,现在的电子台秤,我一概不识。许多蔬菜也不知啥时应季,纯粹凭感觉胡问乱买。但是,到哪我都会睁大眼睛,装作行内人士大喝一声:“别糊秤!”但精明的摊主一瞅便知,又来一条大鱼。
被我妈打击多年、讥讽多年,但我依然屡教不改,得空就往菜市场跑。尤其是节假日的清晨,一杯温水下肚,抬脚就走,待大包小包提回来了,心才算安定,才能心安理得地开启一天。
也曾反思过,多少也带点文艺气息的我,干吗喜欢往那个鸡飞鸭叫、摩肩接踵的地方钻。最后顿悟,可能是主妇情结在我身上根深蒂固。闲时也读点文字,逮着诸如汪曾祺、梁实秋的写食文字一篇一篇地不放过,总觉着,在烟火味最浓处,提篮小买也是主妇的一番风情。所以,出嫁前分不清葱蒜的我,硬是一路谦虚,一番磨炼,升格为资深主妇,于盘盘碟碟中,为自己谋得了一份权威。
逛菜市我还有一个强迫症,但凡遇见心仪的蔬菜啊,鱼虾啊,会眼中有神,面部泛光,惊喜状仿若遇见初恋情人。不仅如此,脑中还会自动弹出N道菜谱,兴奋之下,就将相中的菜品给搭配了。就这样,在一路的观看中,想象中,美美地逛逛菜市,能没有快乐感吗?
“中隐隐于市”,菜市里至少也有小隐。
办公室和家之间,至少有三条等距离的路,但我通常只走穿过菜市的那条。有一家店铺,长年供应各种蔬菜和调料,傍晚下班去转转,人少,挑选东西也气定神闲许多。但凡不忙,老板总会趴在角落的那张破桌上——也算他的办公桌吧,抽屉里有账本,有大钞,桌上有计算器——翻着一本旧哄哄的书,让我更惊讶的是,书边还有一支水笔,一个写着密密麻麻字的笔记本。某天,趁他正在和另一顾客算账,我悄悄地靠近桌上摊开的书,居然是叶嘉莹先生的《唐宋词十七讲》!惊得我一哆嗦,内心立马呈仰慕状。那位穿着蓝色脏旧大褂的中年老板,眼窝深陷,头发蓬乱,手指甲里全是黑泥,因为那一次的发现(以后又见多本书),我感觉,在那个狭小的门面房里,老板不是穿梭在萝卜青菜堆里,而是天天穿行在一束光中。
都说买的没有卖的精,但再精明的人内心也是肉长的。菜市有一条边的店铺全是炒货店,一年四季,每家都有个硕大的机子在哗哗地炒花生、瓜子、板栗等。我超爱吃南瓜子,刚去时感觉家家都差不多,反正到哪都是买,最后就随意奔向一家,不想,这一买就是三四年。
要说也是那家小两口是有品有德之人,第一次去可能是随意,第二次的遇见才让我别无他求——一个手拄拐棍的老乞丐,在一家家炒货店门口,抖着锈迹斑斑的搪瓷缸,别人不是呵斥就是不理,走到小两口的门面时,女的从门口的货堆里捧出栗子就要往搪瓷缸里放,结果男的一把拉开她,从大炒锅里捧出了满满一捧的板栗,“哗”地倒进缸里,说:“吃这现炒的,热乎着呢。”一口浓浓的山东侉腔。
冬天冷飕飕的,内心里冒出一句潜台词:据说,冬天,和鱼头汤更配哦。急吼吼地直奔一家生鲜店,却传出来一阵重金属的音乐声,店里的小伙计切鱼、清洗、上秤、装袋,麻利地操作着,间或晃头抖腿一派乐和状,一位老阿姨笑嘻嘻地说,你个卖鱼的,放的啥调调,还乐成这样?小伙计一咧嘴笑道:“甭管啥调调,只要您常来买鱼就好!”
菜市场是一个微版江湖,走着逛着,瞧见的都是尘世本来的样子。再看看那些生鸡活鸭,鲜鱼水菜,碧绿的黄瓜,通红的辣椒,间或再闻听一阵爵士乐,挤挤挨挨,热热闹闹中,人生的乐趣也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