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这时，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说：“我推你去北海走走吧。”我摇着头狠命的捶打着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活着什么劲！”母亲扑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含住哭声说：“咱娘俩在一块，好好儿活……”

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的睡不了觉。

那天，母亲兴奋地走进来对我说，北海的菊花开了，想明天推我去看看。她憔悴的脸上显出央求般的神色。我点了点头。她高兴的一会儿站起，一会坐下，絮絮叨叨地说：“看完菊花，我们就去仿膳。”她说我小时候最喜欢吃仿膳的豌豆黄儿。还说我那时候偏说杨树花是毛毛虫，跑着，一脚踩扁一个……”母亲忽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儿，她比我还要敏感。

她又悄悄地出去了。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她被抬上车时，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望着远去的三轮车，我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别人告诉我，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又是秋天，妹妹推着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的白的紫红色的菊花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了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一定要，好好儿活…

史铁生

中国作家、散文家。1951年出生于北京。1967年毕业于清华大学附属中学，1969年去延安一带插队。因双腿瘫痪于1972年回到北京。后来又患肾病并发展到尿毒症，靠着每周3次透析维持生命。后历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副主席。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2010年12月31日凌晨3时46分因突发脑溢血逝世，享年59岁。

（古诗词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