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之是中国话剧界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在《茶馆》里演绎的王利发、在《龙须沟》里演绎的程疯子都是舞台上的经典形象,而在舞台下面的于是之先生更是一位典型的知识分子。作家出版社首次将于先生的家书结集出版,透过这一封封或情意浓浓或忧虑时局的书,我们得以窥见一个时代的中国。
《于是之家书》,于是之著,作家出版社
12月30日的来信
曼宜:
我再告诉你,我的棉袍上尚缺一个纽扣(在腋下腰上)希你得便要“好军属”给整好。我回去的时间嘛,亲人,总要到2月中旬,劳你久等了。
昨夜这里降大雪,我困在一个长工家里,两个人盖他的一床被,一夜冻醒若干次。今晨从他家出来,看积雪刺目,一时不能睁眼。这里的雪景与北方不同,北方是所谓琼楼玉宇“山舞银蛇”,这里则是绿白相间,田中冬季作物绿色盎然,只周围落上雪,堰塘中水被风吹皱,沟渠中则犹有潺潺水声也。——当地人认为已是大冷天,在我这燕赵男儿倒不觉什么。
在农村中工作才懂得什么叫新现实主义的艺术,和它在人民生活中的重要意义。在向农民宣传讲话时,真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我们党介绍得最恰当,最吸引人,也才开始觉得新中国有许多事情和人物是应该让他们知道的,但也一样地苦于词拙,没有现成的材料。……“文艺家”们若不主动地担负起宣传员的任务时,也就是说若在创作时不想到群众,那他的作品永远是脆弱的,有人欣赏,也只是他那群“狐朋狗友”,广大群众是不会欣赏的……
老实讲我是很想北京的,也很想你。
……
今天读到你用北京青联印刷品背面写的信,我是想象得到你们现在的那种空气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已成历史名词,一听之下,还真不禁黯然有些惆怅。我死了母亲后,即参加革命,就到了这个剧院,这个新的家,新的母亲。母亲在世时盼我能读书,剧院叫我学习进步,母亲盼我能完婚,剧院中有了你,是革命的文艺团体,这新母亲把我俩紧紧地结合在一起。我又在这剧院中开始正确地了解我自己,开始使我活得有意义些。我怎么能忘记它,剧院的寿命只两年,这两年在我生活中是很重要的。院刊还出版否,若还出版,我们最好能买一份。——唉,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
我回到家中,该是一种什么情景,现在我还不能推测,是否我俩的宿舍已经相距很远,还是你住在我们话剧院呢,还是我暂住在你们歌舞剧院呢?我俩不定是谁要一星期回家一次。见李伯钊同志请代问好,我祝她身体健康并告诉她,我在外边很好。
……
汇报给你,我戒烟成绩良好。迄今一支未吸。也请转告涫如,她说土改当中是不可能戒烟的,但我戒了。
写信时是12月30日,晚10时一刻。吻你。
是之
话剧《茶馆》
附:
12月31日日记
1951年的最后一天,昨日又听曼宜信里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已经结束。1951年,剧院,在这一年中,我是有进步的。通过演《龙须沟》,通过《长征》的角色准备,通过整风,最后我又参加了土改。一年当中我对革命的文艺工作有点入门了。49年只忙着打腰鼓,体力劳动见长,50年把那些搁下了,只知思想改造,顾虑多,痛苦深,演戏还是“南北剧社”时的模样,只这51年才算摸到一点路数。懂得政治和业务的关系。只是我理论学习太少,许多地方都是很幼稚的,回京后要钻一番理论,起码,我也要把“社会发展史”读一遍,哪怕是抽一个星期日的工夫。
明天是1952年。在1952年我将努力提高自己的觉悟,我要多读些书,在今天以前的几年中,书本钻研得太不够了,我将要白天晚上地读,我已逐渐庸俗下来。
患得患失,自我陶醉,束手束脚,总之一切不是对党和人民负责,只对个人负责的毛病,都得克服干净。我可以克服掉强烈的“个人表现”,我就可以克服掉这些残余意识。
假如明天,不,明年,让我扮演《莫斯科曙光》中的一个角色,我将精读苏联历史和联共党史,从而了解苏联人是怎样锻炼出来的,我将如一个完整的苏联人,出现在舞台上。
我希望我能把话剧院交给我的领导工作做好,所谓做好是说能做得有些思想性,工作有创造性,不要弄得像个衙门。
明年一定入党!
今天已经开始没收征收。土改工作中每一步骤,都是一首诗啊!
(凤凰读书)